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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星期某天晨跑經過西螺堤防,發現去年秋天種植水稻的這片高灘地,現在改種了西瓜。小時候我家阿公和爸媽也在濁水溪沙洲種西瓜,不過是屬於現今溪州大橋那一帶,俗稱大茄苳。經過幾十年,大茄苳那頭已全無西瓜的蹤影,高灘地上只見水稻和各種葉菜。

今天上午八點多在堤岸路上遠拍這片廣闊的西瓜園,當時還是陰沈微冷的天氣,大約二十分鐘後,我走下堤岸近拍,這時陽光灑遍大地,青翠而健壯的瓜葉都嘩啦嘩啦地閃爍起來,當我更接近瓜園一點,突然眼眶發熱,心裡一股感動湧上來。這是童年以後,第一次這麼靠近西瓜園。

十歲以前,我曾跟著家人徒步涉水過溪、坐牛車過溪、搭乘竹筏過溪,去到我們位於蒼茫沙地上的西瓜園。「過溪」指的是通過沙洲之間的水道,現今的濁水溪已乾枯殆盡,從前深入灘地的水道也消失了。而我在瓜園裡只是亂玩,拿小玉西瓜,砸小玉西瓜。記憶深刻的是坐在簡陋工寮裡躲太陽,遠遠看見媽媽荷著扁擔,從大水坑裡挑水上來給瓜藤灌溉的樣子;瓜園裡圓滾滾胖嘟嘟的大西瓜和小玉西瓜的樣子;瓜園角落裡蘆筍棵綠茸茸的樣子;有天我騎單車摔進濁水溪,被阿嬤打罵個半死的樣子。

西瓜園

 

但我卻不記得看過西瓜花。

我不記得西瓜花的樣子。

今天我在茂盛的藤與葉裡看見明豔的黃色西瓜花。原來大西瓜的花朵那麼嬌小,像迷你版的絲瓜花,不過看起來小而堅毅。

然後繼續在瓜園邊上站著、彎著或蹲著拍照,太陽越來越烈,逆光時,眼睛幾乎睜不開。四野安靜,拍照時,耳畔能清晰的聽見風聲,呼呼......呼呼....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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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距離西螺老街最近的一片西瓜園,面向西螺大橋左轉上堤防,步行約一百公尺便可望見堤防底下一片廣袤整齊的青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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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道寬平的土壟,都鋪設了防水的塑膠布,和隔熱的稻草,做為西瓜溫床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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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瓜藤從土壟兩側的植株基點,強健地往土壟中心攀爬延伸,整齊地將整塊溫床鋪上綠毯,茁壯的西瓜,便像個方頭胖耳的大嬰兒,穩穩當當地酣睡在綠毯中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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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地上崢嶸前進的瓜藤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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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曬得瓜葉閃閃發光。曠野上毫無遮蔽物,晴天朗朗,瓜農很辛苦,瓜兒卻很開心。整片瓜園,成熟的大瓜不多,不知是否已經過採收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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圓滾滾的大西瓜躺在柔軟的稻床上,在碧綠的瓜葉間,這畫面讓人感到幸福。烈日曝曬著它,野風吹拂著它,濁水溪的溪水正在它滾圓的瓜肚裡,咕嘟咕嘟釀成又紅又甜的瓤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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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的濁水溪高灘地看起來富饒,也鄰近街區,在我的小時候,在我遠去的夢中,西瓜園是遠在荒涼的沙洲上,幾乎像一塊隨時會隨水漂走的幻影。但也是一塊神奇的夢土,養育了我所有的鄉愁與幻想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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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怪的是小時候對西瓜花完全沒有印象,今天乍見它的嬌小,真有點兒驚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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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瓜葉的深裂缺刻也是很美的,就像一張張精心裁剪的圖形,層層疊疊鋪展在稻草床上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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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細瘦的身影,低著頭慢慢從瓜園的一側逡巡過來,手上一根細長竹竿,邊走邊在瓜藤瓜葉裡撓動翻檢的樣子。等走近了,原來竹竿尾部接了一把鐮刀,用來剔除那些畸形瘦弱的小瓜,以保留養分給端正壯碩的大瓜。被淘汰的劣果,先是用鐮刀斷藤,接著以鐮刀尖兒一啄,挑起來扔到瓜床與瓜床間的渠道裡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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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一如農夫天賦的木訥和善,看我背著大相機,笑著說,這麼熱還來拍照?我告訴他小時候在大茄苳那頭種西瓜的事,以及前幾天跑步經過,發現了他的西瓜園。 他說西螺這一帶種西瓜的少了,楊賢(隔壁二崙鄉楊賢村)比較多。我問他園裡的西瓜自產自銷嗎?或者有人來批發?批發的人還一樣在西瓜肚子上蓋章嗎?以前我爸爸到人家瓜園裡批發西瓜,都這樣蓋章,一個紅圈圈,中間一個「廖」字。他說不一定得蓋章,有的現場買了就走了;但他種的西瓜大都自己販賣,他車到大菜市(西螺果菜市場),「大菜市的生意很好做。」他說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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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好奇瓜藤間有時出現「衛生紙團」,乍看以為垃圾,又似乎別有作用。瓜農大哥說西瓜花是單性花,必須人工輔助授粉,紙套底下的,就是準備授粉的花苞。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西瓜雌雄異花。授粉,剔除劣果,這些事務每天都必須進行,偌大西瓜園裡,一株可乘涼的野樹都沒有,僅一座小工寮遠遠地佇在園子另一頭;瓜農就和他種植養育的西瓜一樣,天天曝曬在烈日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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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,西瓜也有蟲害問題。我看園子周圍插著許多竹竿,上頭頂個倒置的空保特瓶,瓶身似乎塗了什麼黏液,上面沾滿了小蟲子,原來這是藉由塗液的香氣來吸引那些愛叮西瓜的小蜂,否則小蜂叮了西瓜,西瓜必爛無疑。對於十歲就搬家離開農村的我來說,小時候在稻田和瓜園裡的「瞎幫忙」都只是好玩的遊戲,那些正經的農務常識,我可從來沒懂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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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這位瓜農大哥也曾離開西螺,在台中縣豐原市居住多年,做鞋子。聽說我在畫畫,他笑說:「我也會製圖,做鞋子常常要畫鞋子構造圖。」不過現在鞋子生意不好做了,只好回來種西瓜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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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好你回來種西瓜,我一直在尋找一片西瓜園呢!我心裡想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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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12月,同一片土地,有截然不同的場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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濁水溪畔的土地因應季節而有了不同的運用,我發現稻田並不經年是稻田,有時轉作葉菜,葉菜種類又順應時節輪番上場,因此菜園景色也不時變換著。唯一希罕的是西瓜。西螺種植西瓜的農人少了,賣西瓜的攤販也少了。以往西瓜盛產時,橋頭大同路上(台一線)夾道的西瓜攤販,並沿線零星散佈到西螺農工一帶。爸爸未帶著我們離鄉去台中前,西瓜攤是擺設在西螺大橋附近,到了我大學時期,爸爸又舉家搬回西螺,西瓜攤子便就近設在農工對面。後來溪州大橋完工,南北車輛主要從溪州大橋進出,爸爸又將西瓜攤移到溪州大橋橋頭。

家住台中的的十四年,街坊鄰居和顧客喊我爸爸「西瓜」,而我們這群小孩,就是「西瓜子」。因此見到烈日野風下的西瓜園,就好像看見自己的人生田園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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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楝花的季節剛過,楝樹青青,風吹過枝梢,還看見一些淺紫的小花在綠裡拂動。苦楝樹,西瓜園,這是我最愛的家鄉風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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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在絕大多數的人們眼中,這卻是一塊最索然無味的土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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遒勁的西瓜藤在旱地荒野上悄悄前進,微小的西瓜花對著烈日默默微笑。當人們滿懷抱著一顆大西瓜,露出滿足的笑容,卻不知道,這是一種來自絕對的曠野,由龐大孤寂所餵養而成的瓜果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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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燥而寂寞的沙地,黑濁而寂寞的溪水,以及在大地上顯得微小而寂寞的瓜農;然而西瓜那麼肥胖,甚至有點兒詼諧了;西瓜汁那麼鮮紅甜美。這片土地是神話的領土,真實與虛幻在西瓜肚子裡交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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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刀切西瓜

昨日與今日,在西瓜園裡重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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